2019年2月16日星期六

死去





嬸嬸死了
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用電腦
那時候父母正在客廳聊天,聽見他們在聊某某死了
我就好奇問誰死了
他們回答我嬸嬸死了
嬸嬸從小就照顧我,大概由嬰兒照顧到幼稚園畢業
我母親是內地人,父親是香港人,所以在香港和內地各有一個家
在香港,我們住的是爺爺嬤嬤留下兩個打通了的單位的大屋。大屋是上兩個世紀那種大家族群居方式居住,沒有家庭的上一輩依舊住在那裏
嬸嬸的丈夫早死,女兒也很早嫁回去內地了,所以嬸嬸也是住在大屋裏
還沒上幼稚園的時候,我住在內地,自然就是母親照顧
上幼稚園之後,母親應該是還未能經伸請來香港長住,我就是住在大屋裏,由嬸嬸照顧
直到小學母親能來香港長住,我們才搬了出去,住在現在的家。從此以後,也把以前住的那間大屋稱作「舊屋」
之後,除了回「舊屋」,每年的春秋二祭,或者有什麼節日家族聚餐,我長大後都沒什麼見過嬸嬸了。大概一年到尾,沒見過超過二十次吧
如今,嬸嬸死了
而問題是,我沒有感覺。我對嬸嬸的死沒有感覺
就像在眼前的社交網站上一樣,一直以來發生什麼悲劇、有什麼人死,大家都會上留言或者發帖說R.I.P,大概就是那種對陌生人形式得不得了感覺
我在社交網絡上都不會寫R.I.P,因為寫R.I.P好像是對死者無話可說,卻又要表達自己的尊重、可惜死者才會說的話。如果真是有什麼話要說,就直接打出來,寫R.I.P給人的感覺太沒感情了。總覺得就像是對完全不認識的死去陌生人才說的話
但,對嬸嬸的死,我只有R.I.P這句感言,我想不出有什麼好說。又或者真的沒什麼好說,總覺得那是事不關己
這種對於親人死去,卻有如只是陌生人死去的無感,我不是第一次體會
大概一、兩年之前,我的其中一個伯父因為肝衰竭死去。我對伯父的去世,同是沒什麼感覺,無論是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出席葬禮的時候,還是出殯、火葬的時候
我當時覺得原因是我和伯父不熟稔。我和一年見不過十次,只有每年的「拜山」和節日的家族聚餐,還有其實從小到大我和他對話不多,所以當時我推算,會不會對自己而言,伯父只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所以才會沒感覺
到現在我開始懷疑當初的推論,因為我對小時候照顧我好幾年的嬸嬸也是同樣沒有感覺
會不會只是和她相處的時間有點久遠,回憶、感情還未上來,所以只要待一會,待回憶、感情都上來,就無問題了
我記得
我記得她小時候常常買些我們現在不常買的水果,例如木瓜、哈蜜瓜和蜜瓜等,給我吃。甚至有一段時間,我會覺得平常吃水果也應該吃那些
我記得,有一次,父親工作得好晚都不回家,我就是走進嬸嬸的房間,要她陪我等父親回家
我記得,嬸嬸會讓我玩水仙花花盆裏的波子
我記得,嬸嬸會讓我玩拜神的香
我記得,嬸嬸會伴着我在屋裏跑跳、爬高爬低
我記得
我記得,我全部都記得
但就是覺得那僅僅是過去的經歷,我沒有什麼別的感覺

我站在殯儀館的大門前
裏面人有點多,有點吵鬧,有點熱鬧的感覺
我踏上殯儀館門前的幾級梯級,走進殯儀館
我想也沒想,就往左邊走,一邊推開多而吵鬧的人群一邊向前走
在其中一個靈堂中可以看到我從外面經過。和外面紛鬧的走廊不一樣,靈堂很靜,大家都垂下頭
走進了空盪盪的升降機。升降機很大,格局就像工廠大廈那種貨物升降機
只有我在升降機裏面,我進去之後,望一望外面,看到外面走廊的喧鬧依舊在聊天。我知道他們沒有想進來,便按下關門
我走來出升降機,來到一個靈堂
靈堂遙遙之處,可以看到一幅黑白相。我知道那是某個親人
我慢慢步入靈堂
其實靈堂裏沒有人。只有整齊排列的摺椅,一排排的列隊
我緩緩在一排排的椅子中間預留的通道走過
很快,就來到遺照的前面。我轉向旁邊,打算走進靈堂的後堂。我撥開後堂的門簾,走進去
我來到一個懸崖。向下望,可以看到懸崖下一大片都是熔岩。一望無際都都是紅紅橙橙、透着光的熔岩,除了懸崖下方有一條細小得僅能給一個人通過的通道通往一個孤立在岩漿中的一個島。通道中正有幾個黑影小心翼翼,像是玩平衡木般左右搖擺地走在通道上
赤紅色的岩漿吐着火舌,捲着黑色浮浮沉沉、奇形怪狀的石頭,還可以隱隱若若聽到一些幽怨的叫喊聲
雙腳屈膝落地,來到懸崖下來的空間。面前是那條幼小的通道,大概只通容許一個人雙腳並行
不知不覺間,我手上拿着三枝香。三枝香被我握得呈現完美平均的扇形分佈。裊裊的煙霧彷彿正向前方的島飄去
我沒有想太多,就向通道走
在通道上走的期間保持着挺着胸、板直腰、目光向前望,不望向其他地方,不斜視
我來到了島上。島上排着一排排的椅子,上面都坐着人。遠處掛着一幅黑白的人像相
我走向黑白相,途中可以聽到旁邊的人一些哭哭啼啼的聲音
走到黑白相前,我依舊是那張木無表情的撲克臉。鞠躬,上香
我轉身,離開黑白相。有幾個人擁上來,抱着我哭
中央的空間,正在進行「破地獄」的儀式
道士一手拿着木劍,一手拿着焚燒着的符,圍着中間的瓦片踏着有節奏的步伐轉
嗩吶、鈸的奏聲大聲得刺耳
道士一劍打破瓦片
一個棺材被推出來,到中央的位置
一群人圍到棺材前,對着棺材說話,哭泣
當中,有人招手叫我過去
我動不了,沒有過去
轉眼間,棺材消失了
那群人走過來,指着我,他們沒有發聲。但我只管捂着耳
我坐在地上抱着膝
忽然,我變了一頭石色的狼。接着,我掉到溶岩裏,被火舌纏着,和黑色石塊一同浮沉


我為了轉換心情,拿起小說來看
這本小說是犬村小六的《對某飛行員的追憶》
故事描述一個出身最底層的平民飛行員守護未來皇妃的空戰故事
其中未來皇妃,也就是女主角,有一個「特殊能力」,就是將自己的意識從現實中剝離。小說中有有比喻:「逃進建築在心靈外部的玻璃城堡之中。
我隨着那位平凡的少年和背負重任皇妃乘着偵察機歷險
途中經歷喜與悲,緊張、失落,我全都身同感受
我細細閱讀着小說

「呼…………
世界濃罩着呼吸聲
奔跑、奔跑
只要跑到那裏就安全了
我在城裏飛奔着
城裏沒有其他人,只有我
只有我,朝着我的目標奔跑
於是,轟炸機透過稀薄如霧的雲層,朝着城裏下降高度。其他轟炸機也跟隨着
轟炸機在幾層樓高的大厦群上略過。開始投彈。炸彈墜地。燃起火光,升起硝煙
我抬頭,透過弧形玻璃望向外面。飛機從上方經過,機腹打開,釋出炸彈。炸彈垂直下降,碰到玻璃面爆炸。在玻璃上,綻放出一朵朵橘色的花
視線向前,看到在大街上的人們慌忙奔走、大叫。人來人往。炸彈的火焰開始吞噬街道
有幾個人拍打我跟前的玻璃。他們被火海取代。我沒有理會他們。轉身向後望。細小的空間只有柔和的光線,中間有着一堆讓人覺得舒服無比的綠油草堆。我看着那裏一面,絲毫也沒為外面的情況擔心過什麼
低頭,發現自己被一層玻璃包着。環視全身。發現全身的玻璃在背後一處有伸延。連着裹着身體玻璃伸展,將我和這個玻璃屋連結
在漆黑中,拍打玻璃那幾個人出現。他們對我說話。他們說:我們很痛苦,你呢?我說,我也這樣認為。他們沒聽見我說話,各自開口。痛。你。我。痛。我。你。你。我。他們圍着我,不斷說,不斷說。頭痛。惶恐。他們圍着我繞圈。轉,轉,轉。彷彿有十幾個他們。全世界都是他們。他們。我

我站在世界儀館前。今天是嬸嬸的喪禮。
我總覺得我和這裏格格不入。
----------
創作感想

某個比較熟識我的同學戲稱說這篇是半自傳作品。我某個程度上同意他的看法。事情的確是取自於自己的生活。 我本來也想藉着這次寫心理小說挖掘自己內心,重新再審視自己一篇。 報告的之前,想框架的時候,覺得自己把自己掏出來了一遍。到報告的時候,老師問主角會不會有以前的創傷之類。我當下想即時否認,只為我就是小說主角。 到真正落筆的時候,我試圖往創傷的方向想,好像掘到點東西出來。除此以外,亦都重新認識了自己一次。 
  ----------
課程:小說創作與欣賞(三年級下學期)

老師評語:文筆頗通順。構思不俗,能表現人物對世界的看法。作為心理小說看,夢的部分不夠多。與當中提及的小說關連了不大。

分數:應該是B-或以下

後記:除了寫得不是太好應該沒什麼好說。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