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2月12日星期二

劉以鬯〈副刊編輯的白日夢〉中的對照和對比

劉以鬯〈副刊編輯的白日夢〉中的對照和對比


劉以鬯最出名的作品莫過於 1963 年出版的《酒徒》。他自序中說《酒徒》是:「寫一個因處於苦悶時代而心智不十分平衡的知識分子怎樣用自我虐待的方式去求取繼續生存」1的故事。《酒徒》的背景是 1950 至 1960 年代的香港。也斯說過:「短篇〈副刊編輯的白日夢〉,明顯地預告了兩年後《酒徒》大規模的實驗。」2〈副刊編輯的白日夢〉載於 1960 年5月1日《香港時報•淺水灣》,在 1987 年4月26日改另一個版本。本文嘗試從對照和對比這個大方向分析〈副刊編輯的白日夢〉。

小說一開始用了主語省略說:「掀開夢簾,伸手捧月。」之後說:「你在笑[ ……] 你站在現實那一邊。」又說:「我與你隔着透明的門簾,情形有點像戲台,一邊出將;一邊入相。走出去,是夢境;走進來,是現實。」由此可以推論,一開始「掀開夢簾」的是「我」。當中的「我與你」其實都是同一個人,只是一個在現實中的自己,一個是白日夢中的自己,兩者相對。透過門簾(也就是「我」一開始掀開的夢簾)這個戲台,「我」和「你」互換,現實中的副刊編輯就走進他的白日夢。


白日夢本身就像一面鏡,粗略反映現實的文學現況。透過白日夢裏的人物可以看到中西的文學發展。中方文學人物有《水滸傳》、《金瓶梅》和《紅樓夢》的角色,例如鄆哥、西門慶、潘金蓮、林黛玉和李逵。這些都是中國的古典文學。說中方的文學,除了古典以外,就是「一群作家在照相機前原地踏步和庸俗小說的『鴛鴦戲水』與『蝴蝶在花叢飛舞』。關於西方文學則提到D.H.勞倫斯、薩洛提、奧尼爾、吳爾芙、湯瑪士•曼。這些西方作家都是現代主義作家或現代主義先驅。藉着白日夢這面鏡,可以看到「我」是怎樣看中西方文學的:中方的是停步不前,有點不思進取的;西方的則是逐漸進步的。這一點在白日夢中的其中一句尤其看得明顯:「D.H.勞倫斯在放聲大笑;但是蘭陵笑笑生笑得更大聲。」這一句也有如鏡像,都是一個作家在笑。但兩個作家一對比,D.H.勞倫斯是20世紀現實主義作家,蘭陵笑笑生是明代文學家《金瓶梅》的作者。如果句中的笑是指被熱捧或最多討論,在這裏就更能看到,白日夢指的中國(香港)文學裹足不前。


在白日夢中,有一節「前面是海」,這裏可以看到兩個對比。海前海後「我」都看到一些作家。海前是「一群作家在照相機前原地踏步」。海後是「吳爾芙的浪潮沖不破冬烘的舊夢。湯瑪士-曼乘般渡海,沒有人察覺他把舵時的滿額汗珠」。照相機前的作家指的是中國五四時間的寫實主義作家。對各種主義熟悉的話,會知道寫實主義被批評說和相機差不多,甚至不如相機。這裏可以把本文初版和上面引述的修訂版作對比,就更能看出所指的是什麼。初版是這樣寫的:「一群大作家在『五四』的圈子裏賽跑。據說有人已經絞盡腦汁,其實也難與照相機相比。」3初版把這些作家的身份點得明明白白。新版和修訂版,其實是可對讀、比較。海後的吳爾芙和湯瑪士-曼均為現代主義的先驅。吳爾芙的沖破和湯瑪士•曼的把舵渡海和原地踏步的五四作家對比,可以再次看到白日夢表現中方還不進步的沉溺在寫實主義停滯不前,但西方的現代主義已在文學之海奮力前進。


「前面是海」的這一節還有另一個對比。一邊仍是「吳爾芙的浪潮沖不破冬烘的舊夢。湯瑪士•曼乘般渡海,沒有人察覺他把舵時的滿額汗珠」。另一邊則是「用『七行大』標出林黛玉的感情,無異將制水時期的淡水傾在維多利亞海峽裏;用纖細的花粒裝飾李逵的大斧,猶如夏天穿棉袍。」制水和維多利亞海峽很能反映指的是香港。這段的意思相信是指,香港人將僅餘的文學力量(淡水,大概也有清泉之意)傾進古典文學(海,鹹水)裏,沒什麼影響;也像夏天穿棉袍,熱上加上,有點多此一舉。和前面的吳爾芙和湯瑪士•曼,想沖破,沖不破,把舵又滿額汗珠。兩段對讀,可以得出香港不重視新的文學。再一次看到文中的白日夢一般反映香港文學現況。


劉以鬯寫這篇小說的時候是 1960 年,當時他正是《香港時報•淺水灣》的編輯。文中有很多線索可以看出「我」正是劉以鬯自身。諸如文中用上很多編輯排版、工作的術語,有有下注的「七大行」和「大樣」,也有沒下注的「滿版「六號」」、「四號楷書」。文中也有描述排字房的鈴聲大作,到「我」去地上方洞,拉起破籃,取出大樣。上述這些都是要有仔細的研究或是親身體會才能寫得如些細緻。還有「淺水灣頭縱有寂寥的小花搖曳於海風中」和「九龍半島的燈燈好像釘在黑絲絨上的珠片閃閃發亮」這兩點的地理位也顯示「我」位於淺水灣,和現實的劉以鬯很吻合。


劉以鬯說過:「寫小說的人,不論有意或無意,總會將自己的一部分借給書中人物。」4如果再由劉以鬯自身的方向出發再看一次小說,可以看到更多。劉以鬯在本文刊後十多天後,在《香港時報•淺水灣》同版發表了〈現代小說必須棄「直」從「橫」:替「意識流」寫一個註解〉,該文介紹了意識流小說,談到喬哀斯的《攸力栖斯》、胡爾芙的《波浪》、愛倫披和奧尼爾,在後面有這麼有段話5:「五四」以來,我們一直醉心於外在的寫實主義,固步自封,不肯稍稍走前一步。寫實主義的手法早已被證明為錯誤的,它的功效遠不及一架普通照相機為大。但是這些年來,我們始終固執地走向錯誤。」6從上述的資料,可以看到劉以鬯在《香港時報•淺水灣》之後做的這篇文章可以看到很多在小說中出現過的很多東西,多位西方現代主義作家,舊版提到的五四作家難和照相機相比。


劉以鬯也說過自己是「是用兩隻手寫作,一手寫娛人的流行文章,另一手寫娛己的嚴肅作品。」7文中白日夢正顯露「我」以至劉以鬯自身的文學夢,也在小說和現實展示。


除此以外,初版用上「寂寥的編輯部」8,而在修訂版改用:「我討厭死氣沉沉的編輯部」。在時間上,初版時劉以鬯任《香港時報•淺水灣》的編輯,在修訂版則在自己創辦的《香港文學》當總編輯。由「寂寥」到「討厭」、「死氣沉沉」,可見在商業報章上當的編輯,遠不及在文學雜誌當編輯來得有生氣。劉以鬯在一次訪談中也提到:「在香港編副刊,壓力太大,不能有自己的尺度,所以編不出個性。」9


小說的首尾均有一節包含倒置的文字。文首的是:
「現實世界是:
東半球的人這樣站
西半球的人這樣站(這句文字上下顛倒)」
文未是這樣:
「現實世界是:
東半球的人看到月亮
西半球的人看到太陽(這句文字上下顛倒)」
李美婷說這是「顯未人在現實世界中追夢像痴人說夢話,好像只有徒勞。」10但將首尾兩節合起來對照閱讀,這兩節像是人站在不同的位置就能看到不同的景色。因為尾段看到在「我」有希望的,而劉以鬯自己也在向文學方面努力。


總結而言,〈副刊編輯的白日夢〉多番運用對照和對比,闡述自己面對現實和文學的狀況。


(共2634字)


註:內文沒有著明的引用,均為引用1987 年4月26日修訂的〈副刊編輯的白日夢〉11


參考文獻


  1. 劉以鬯:《酒徒》(香港:香港海濱圖書公司,1963年)


  1. 也斯:〈從〈迷樓〉到《酒徒》——劉以鬯:上海到香港的「現代」小說〉,梁秉鈞,譚國根,黃勁輝,黄淑嫻編:《劉以鬯與香港現代主義》,(香港 :香港公開大學出版社,2010),頁3-15。
  2. 劉以鬯:〈副刊編輯的白日夢〉,《香港時報•淺水灣》,1960年5月1日。
  3. 劉以鬯編:〈劉以鬯答客問〉,《香港文學》創刊號,1979年5月。
  4. 同2。
  5. 劉以鬯:〈現代小說必須棄「直」從「橫」:替「意識流」寫一個註解〉,《香港時報•淺水灣》,1960年5月12日。


  1. 可嚴:〈香港文壇前景喜憂參半——訪文壇前輩劉以鬯〉,《香港作家》1993年5月15日,第55期 。


  1. 同3。
  2. 同4。
  3. 李美婷:〈從現代主義分析劉以鬯微型小說──《副刊編輯的白日夢》〉,《南昌教育學院學報》 第7期 (2013年),頁36-36。


  1. 劉以鬯:〈副刊編輯的白日夢〉,劉以鬯:《不是詩的詩》,(香港:獲益出版事業有限公司,2001年)。

----------

課程:名著選讀(四年級上學期)

老師評語:論點頗新穎,但論文太短,欠缺把重要論點闡釋發揮。注意格式問題。

後記:我總覺得貼這篇會被老師斬死,因為我沒有改引用格式。記得一開始是想寫鏡的意象,但寫着寫着就變成現在這樣。另外,多謝某位朋友分享《不是詩的詩》給我讀。

沒有留言:

發佈留言